心得:★★★★ 我執,收錄了許多梁文道早期的專欄作品,內容五花八門,但都圍繞著筆者自我探索的歷程。之中有對愛情、救贖、病痛、性慾等各種面向的反思。原文主要來自專欄,所以文學價值偏低,但也正因為是專欄,所寫之物都和世俗情慾息息相關。推薦給想竊視他人內心歷程的偷窺型讀者,以及喜歡看意識流的散文讀者。
雖說是個Apology,略有懺悔意味,但事實上只是個內心對話後的自我解套。施暴者跟受害者的本質及心境並無改變。引人入勝的故事,總有個徘徊於後悔跟下個錯誤之間的主人翁(如黎耀輝和何寶榮)。
良知感召及外力宿命,兩面拉鋸。中間的空隙,只能用悲劇當夾心填滿。這塊餡,惹人貪饞。
愛之所以那麼有渲染力,正是因為她燦爛時如此耀眼滋潤,握不住時又讓人肝腸寸斷。缺憾,滿足了自我凌虐的渴望。一個難以啟齒的秘密:嘴巴上說我要快樂,卻偷偷期許磨難,追求一段能被記憶美化成史詩的曾經擁有(好比席慕蓉的「祈禱詞」)。甚至不曾擁有。沒有什麼比距離和暗戀更能讓人產生幻想和投射。這夢中之人,說不清哪裡好,但就是誰都替代不了。
愛侶之間也存在者權力分配:誰較灑脫,誰就佔上風。弱者便會透過無止盡的放大檢視來理解這段撲朔迷離的關係。因為真相太刺耳 -- 不夠愛,甚至不愛。所以每個曖昧動作都成了需要被再詮釋的暗示,一來能解釋對方「表裡不一」的問題,二來又能讓弱者以為唯有自己才能完全看透對方藏於武裝背後的本質。
我不完全認同梁對於愛情的看法。更準確來說,他的解釋至少不適用於我。例如「情人之名對於戀人來說,是「真名」的變形。他固執地相信這個名字擁有無窮的力量」,戀人們甚至因此「喜歡別造暱稱,覺得這才是對方的核心。」至少在我而言,別造暱稱是為了製造親暱暗語。這世上的文字千千萬萬,但一段(偶發的)共同回憶,賦予了一個創造暱稱的契機。這幾個字便成了情人之間獨一無二的親暱暗號和共生記憶,反倒與文字本身沒直接關係。
或者「點歌的人不取真實姓名,也不張揚對方的名字,他只是用了一組只有彼此才能明白的暱稱,甚至可能埋藏更深,幹脆為自己改了一個根本無人識得的別號。[...]如此點歌已經不是情意的傳達,而是自戀的體現。」我想還有一種可能,即是點歌的人只是想要個抒發窗口,想證明自己的愛,卻又不敢奢求讓對方明白,便訴諸於所謂的緣分。在通往真心的路徑上撒下一點麵包屑,對方是否有緣見著或沿路走到終點,已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曾(勇敢的?)表露過這點情意,只求問心無愧。
許多情人和朋友之間,最終只能走向遺憾,不外乎是產生誤會或信任崩解。信任是個脆弱的東西,要靠兩人掏心掏肺才能建立,卻極容易一失足就毀如散沙。一旦信任被懷疑取代,就像是擴散的癌細胞,要不就割除懷疑重新來過,要不就準備被它侵蝕。
梁文道早期的作品深受哲學影響,帶有黑格爾、傅科等人的影子。後來他閱讀面更廣,發展出傾向「亞斯多德和儒學」的世界觀,似乎更完善,也更貼近我的世界觀。他後期的作品不再單單探索個人的內心情緒,還經常採用「我」以外的視角描寫事件及影響,有時甚至退到觀察者的位置進行側寫,拓展了作品的格局。
看來純哲學家,都有點自戀,還得具備孤芳自賞那種高傲。還俗的梁文道,少了點自戀,筆鋒卻更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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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所見到的,只不過是自己的想象;你以為是自己的,只不過是種偶然。握得越緊越是徒然。此之謂我執。
由於戀人相信自己完全看透了對方的本質,而且他是唯一掌握這個真實知識的人,所以有人曾戲弄地把黑格爾的"主奴辯證法"套用在情侶的關系之上。「你控制了我的身心,不過我看穿了你的真實。」
當一個戀人處於這類自甘為奴的狀態,他的知識之旅就告展開了。在他的眼中,沒有什麽不是別具意義的,簡單如一聲嘆息、一個手勢、一段短箋裏的標點符號,似乎都在指示著更遙遠的東西。即使是沈默與空白,於他而言也是詮釋的密林、知識的迷宮。
這個名字又將引領戀人走向另一條不歸之路:他開始相信遙感甚至神通。他以為一遍遍地呼叫,遠方的情人會有所感觸,甚至響應。
這種轉移是成功流行曲的必要元素,例如Eric Clapton的Tears in Heaven 本來是他寫給亡子的悼歌,不知怎的卻成了酒廊裏的情歌,動情的聽眾都以為那是送給心中愛人的曲子,還要假裝對方不在人世。
若要真的從頭再來,方法只有一種,那就是把自己徹底變成另一個人。[...]將你曾經交給對方的那一部分,把你曾經送到對方手中的那一半生命割除。只是如此一來,你們的關係也就不再一樣了,變得像是兩個陌生人的全新遭遇。所以「我們從頭來過」是可能的,只要這裏的「我們」已經不是「我們」。[...]所以不管還要不要從頭再來,你也只能消滅舊我,創造新我。「要永遠地創造自我」,傅柯(Michael Foucault)如是說。這已不只是戀人的命運,而且是現代人的歸宿;如果這算是歸宿的話。
萬物皆留,人又怎能例外。正是記憶,不是別的,把昨天的我和今天的我聯系起來,使我歷經時間的變幻還能統一,而不分裂。
懷疑是一種頑強的植物。當它被下在兩人之間的土地上,即便只是一顆種子,遲早也會抽芽長大,終於扭曲一切,排擠開所有本來健康的花草,使之枯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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